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猥浮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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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学历年轻人,涌入景德镇干体力活

如果现在给你一张机票,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半年,你会选择哪里?
那些在一两年前漂到北上广的年轻人,如今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四线小城。
大理已成为年轻人的「乌托邦」,景德镇也涌入了4万位「景漂」。
他们大多厌烦了快节奏、高强度的城市生活,想用短则3个月,长则一年的gap,给自己放个假。
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项飙,对「贫困」做出了一个新定义:
今天我们看到很多所谓的「城市新穷人」,不是「经济穷人」,而是「意义贫困」——很多年轻人看不到自己做的工作有什么意义,同时感到被「工具化」,并高度抗拒「重复性」。
所以,不同于大多数人对于「旅居躺平」的想象,这群被「意义贫困」困住的年轻人们,想创造出一些东西,寻回生命的活力。
就此我们采访了三名离开大城市,「逃」往小城的年轻人,他们在当地学起了木工、金工、陶瓷。
辞职之前,他们有人是互联网员工,有人是中学老师,有人在广告行业深耕四年。
离开职场去学手艺,能治好他们的精神内耗吗?
虽然可以不做「重复性」的工作,但创作时他们是否又会陷入另一种「做不出来」的焦虑呢?
学完手艺后,是继续回到职场,还是有新的打算呢?
一起听听他们的故事。

 

我是21届软件工程专业毕业生,毕业后进入了杭州互联网公司。初入职场一年半,我发现我总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打分。
每次设计出一个功能,我会担心用户不喜欢,又会纠结于改需求会不会浪费程序员的精力。总之,在和用户、程序员斗智斗勇之前,我都得先和自己内耗好久。
最要命的是,我的工位就在领导旁边,他会时不时探头过来,盯着我的屏幕看。可以说,上班的每时每刻,我都处于一种被审视检阅的状态:

现在我的表现到底好不好?
畅想退休的生活,成了我放松的方式。但我又想到,如果我变成一个老奶奶,我会/能干什么呢?
我想拥有一个40年后也依然能坚持的爱好,或是一个退休后也能赖以维生的手艺。于是,我去四川德阳学木工了!
村子里的花销很少,房租一个月300元,每天吃饭不超过40元。木工坊的师父有一块菜地,有时我们还能自己做饭。

 

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,我也并没有如自己预先设想的那样,天天睡懒觉。德阳山清水秀,在大自然的怀抱中,你会自然而然地早睡早起,健康生活。
我还让妈妈把我的跑步鞋寄了过来,打算每天早上沿着村子里的小路晨跑。
跑完步,我会到木工坊里,告诉师父今天想做什么,师父教了以后,我就自己琢磨、动手。
我做出来的东西,当然没有师父做出来的精巧、严丝合缝,甚至可以说是奇形怪状。但没关系,师父和一起学习的小伙伴,会笑着说「好有艺术感」,然后把它搬到屋子里使用。

 

渐渐地,我也放松了下来,不再给自己打分。我的人生不再是目标明确的打怪升级,而是一场随机游戏,想做什么,喜欢什么,就去做了。
我租的小屋里,家具很简单。在学习木工的20多天里,我为自己做了筷子、床头柜、试衣镜和衣架。
床头柜是用乌木贴面的,不是规则的形状,但是我很喜欢。

 

从前我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别人对我的看法上,但在为自己打造家具的时候,我脑海中只有自己。
我会关心自己日常使用时的感受、需求,想办法让自己生活得更舒服。
我知道未来某一天,自己依旧会重返职场,但我相信那时候的我,一定会更踏实、从容。

 

辞职去大理学金工之前,我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。从小喜欢文字,大学读的语言文学专业。只是我没想到,工作后竟然要和数字打那么多交道。
每次年级会议,主任都会把每个班级的成绩排序。平时一起吃饭聊天的同事,此时却要紧盯着大屏幕上,你的名字在我上面,或是我的名字在你下面。在那种氛围中,你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卷起来。
辞职的契机,是当时班上有一个沉迷游戏的学生,他说以后想做游戏主播,怎么也不听劝。
可能是我经验还不够吧,眼睁睁看着学生走上一条没那么容易的路,真的让我很内疚、无措。
压力到了临界点,我就辞职了。
我想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,因为从小喜欢手工,我就萌生了去大理金工工作坊做义工的念头。为期半年,免费学习技术,帮师父干点活。
那时正值大理旅游的淡季,我租的小单间,一个月只要700块。每天睡到自然醒,中午11点准时到工作坊干活,晚上7点就下班。
师父会教我们金工的手艺,融银、焊接、压、刻等等。在来之前,这些首饰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装饰品,但当我真正地完整经历了将脑中的想法用双手实现的过程后,这种从无到有的体验,让我着迷。

 

我开始思索,我能做出什么样的首饰?
我喜欢将戒指打磨得很亮,我希望大家无论穿着简单或复杂的衣服,身上都能有一个能被一眼看到的「亮点」。迎面走来的人,会毫不吝啬地夸赞:「好亮!好特别!
老一辈人好像不习惯夸奖自己的孩子,生怕孩子变骄傲。如今让我会回想起人生中最有成就感的瞬间,我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场景,是开家长会的时候:
我成绩一直都不错,家长会时,爸爸总是第一个被老师叫起来发言。他回家后,「自豪」两个字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。
学了金工后,我会去摆摊,或是将作品发到社交平台(小红书@几万哩)上,每当有人夸我的作品,我都会像寻到了知音那样,开心很久。

 

当老师的时候,要开会、要排名,耳边都是别人的评价,听不见自己声音。在做金工的这段日子里,我学会了夸自己,为自己而骄傲。
每当心情失落时,我会带着我做的戒指去草地上坐着吹风,看着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戒指,对自己说:
我可真好,我会做首饰,又有爱我的爸爸妈妈,我还有那么多朋友,我真是太幸福了!

 

在大理学习一年后,我现在在杭州创业,开了自己的淘宝店,卖自己设计的首饰、鞋子,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。
你看,我真的很棒!

 

深漂四年,我终于从广告公司辞职了!
我一直是一个比较有表达欲的人,但经历了无数次的修改-退回-修改后,我明显地感觉到,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思绪不见了,只剩下「我是不是做不到」的自我怀疑。
我白天很容易情绪失控,晚上又经常失眠。有一阵子,我会特地把电脑搬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,尽量把自己和别人隔开,只想一个人呆着。
也正是那段时间,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和心理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,仅靠双休或是小长假,都无法恢复到健康的状态。
我需要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。于是,我辞职了。
当时我存款大概是10万,陶艺班的课程为期1个月,学费接近4000元,经济上压力不大,就立马收拾行李飞去了景德镇。
上午的课程是9点到12点,下午的课程是2点到6点。一开始,我是抱着一种雄心壮志的,心想自己一定要做出最特别的作品。

 

但当我真正上手去捏泥巴时,我发现泥巴真的很有自己的脾气,它们会因为太柔软而变形。烤制后又很脆,可能一碰就断掉。
这种无法预知的意外,常常让我很暴躁。
但暴躁,又有什么用呢?在景德镇的那段日子里,我学会了适应「失败」,完美是罕见的,破裂才是泥巴的常态。
裂了也没关系,把它放在一旁,继续做下一个就好。

 

当我从心底接受这种「不可控」,不再抱着很高的期待,而是静下来跟着内心的想法与本能去做时,成品反而出乎我意料的好。
捏泥巴时,每一个想法都像散落的珍珠,我的手就是那条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。
这也是我来景德镇后的一个感悟,我们缺少的往往不是珍珠,而是那根「线」。

 

如今再回看我的前二十多年的生活,我发现来景德镇不是一时兴起的意外,而是步步靠近的必然。
我从小喜欢画画,工作后就算再忙,也会在周末抽时间去美术机构里上课。
在广告行业四年,虽然有压力,但我也确实学到了广告媒体的很多专业技能,攒到了我的第一笔「Fuck You Money」。
正是这两个技能,让我在捏泥巴时成长得很快。我还将自己的作品与经历发在小红书上,拥有了一批粉丝。

 

把三颗珍珠连起来后,我终于有了新的方向,重新找回了对人生的掌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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